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会存在心理和身体都完全健康的人?
至多只不过是所惧怕的、所逃避的一切,都沉潜在冰山之下而已。
有一瞬间,许书梵感到自己身上的一切热气都已经远去了。一呼一吸之间的气体带走了他的所有生命,无声而浅淡地与消毒水味道的空气交织而后消融,也好过让他独自承担眼下的这一切。
只不过,他终究还是没有死在这一刻。
在经过漫长的耳鸣之后,许书梵回过神来,视线从模糊不清变得可以勉强重新聚焦到一点。
然后,他便对上了祁深阁那双带着明显焦急的眼睛。
“许书梵!”
下一刻,身体的触感也回归了他周身皮肤的神经元。许书梵猛地抬起眼,看见祁深阁此刻的视线已经恢复了清明,不知是用了怎样强大的毅力强自把自己从那种混沌而恐怖的茫然状态里拽了出来,开始顽强面对已经发生的一切。
相比起来,自己反而成了更脆弱的那个。
“……我没事。”
耳鸣和晕眩如同潮水般褪去,许书梵无声地做了几个深呼吸,直起身来,望进祁深阁的眼底,甚至不忘给他一个安抚的微笑:
“刚才有点走神,没事。倒是你……现在还能坚持住吗?”
祁深阁的眸子在医院走廊惨白灯光的映照下黑得几乎有些渗人,嘴唇已经干裂起皮,动了动之后才勉强开口道:
“我没事。你说得对,现在不是缅怀往事的时候,音羽山先生状态如何还是个未知数,他孑然一身,没有家人和其他朋友,我绝对不能就此放弃希望。”
许书梵怔怔看着他,过了不知道多久,才听见自己说了个“嗯”字。
在祁深阁面前,自己好像一直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子。小孩子没有承担责任和压力的能力,只能被庇护在宽厚的羽翼之下,幼稚,可耻,更显出自己的脆弱。
许书梵痛恨这种脆弱。
两人牵着手,默默在红灯闪烁的手术室对面坐着。过了大概十几分钟,灯牌上的“手术中”三个字蓦然变了。
祁深阁一个激灵,下意识站起身来。下一秒,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低着头推开门走出来,四处环顾一圈之后看向两人,问:
“你们是音羽山先生的家属吗?”
祁深阁点点头,双眸中的神情因为紧张的程度太多浓厚,反而显得有些茫然,像个在希冀着什么的孩子。
许书梵看着他的侧脸,微微闭上眼睛,同时一颗心也同时提到了嗓子眼,等待着最终宣判的降临。
好在,漫长的一瞬间过后,医生简短的回答还是让他被揪着升往半空中的心轰然落了地。
“音羽山先生现在已经脱离了危险。”医生有些疲惫地道,“不过目前马上要转往重症监护室,观察一段时间之后才能确认状况。请二位即使办好手续,并不要立即探望病人。他还在昏迷。”
许书梵看见祁深阁点点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随后两人目送着医生的背影渐渐远去。
过了良久,久到两人对面门框上方的显示灯牌熄灭了所有颜色,重新黯淡下来,祁深阁才如梦初醒般得动了动,然后转过来对许书梵不自然地笑了笑:
“还好,那糟老头子还活得好好的。”
许书梵不知道除了点点头之外自己此刻还能做什么回应。
“走吧,先去缴费、填信息、办理手续。”祁深阁很长也很轻地吐出一口气,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腕——也不知道是在安抚恋人还是安抚自己。
“接下来这段时间有的忙了,估计今晚要到深夜才能结束。如果你困了,或者又不舒服的话,随时告诉我,我开车把你送回去。”
经过了这一番折腾,许书梵现在简直毫无困意。他摇了摇头,道:
“不用了。不过,其实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祁深阁朝着电梯方向走的脚步一顿:“什么问题?”
许书梵道:“音羽山先生的家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天晚上,许书梵陪着祁深阁跑前跑后,有条不紊地忙完了所有办理病人住院手续的确认和缴费步骤,然后和对方一起坐在大厅的长椅上,直到昏昏欲睡才被祁深阁无奈地扛回家去。
祁深阁给他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音羽山先生的故事。
许书梵觉得很奇怪,自己来函馆待了几个月,认识的朋友寥寥无几。他们年龄不同,身份不同,生活方式和境遇更是有着天壤之别。
可无论是浅井悠璃还是音羽山先生,他们的人生道路却无外乎关系着两个平庸而刻骨铭心的主题。
生命和爱情。
祁深阁说,他和音羽山先生的相识,比与浅井悠璃的,还要早一些。
“当时我是北海道大学金融系的一个普通学生,而他是隔壁数学系的王牌教授。”祁深阁看着前方洁白的医院墙壁,瞳孔中却宛若包罗万象,映衬着从窗边一角闪烁出来的皎皎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