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许久不曾梦寐,一时竟难以分清梦中之景是儿时曾发生的,还是一场虚构的梦境。
窗外日华浅浅,显然方至晨时。
祝好撑着榻沿坐起,只觉脑际昏昏沉沉。
轩窗半掩,早风徐徐,将她绣着山栀子的帷幔吹起。
不对……
祝好宛若被一盆冷水浇彻,她猝然清神,她分明,应当身处炽灼的烈火才是。
祝好撩开帷幔打量四周的布景,只见一应陈设如旧,黑漆嵌螺小几置玉壶春瓶,几株昨日自院中新采的野花在瓶中含苞微露,玉刻湖光山色屏风与窗景两两相映,方连帷幔所绣的山栀子朵数与枝梢走势皆与她闺中的别无二致,祝好万分笃定,她所处之地,的确是双亲离世前为她布设的闺房。
八足圆杌上置笸箩,祝好昨夜将将收尾的抹额正拾掇其中。
她怀揣着不安下塌,敞开壁柜暗层,木匣犹在,祝好揭开,一纸存单犹自横卧正中,她却因方才一连串的大动令左腕隐隐作痛,祝好卷起左手袖衫,一道半指宽的灼伤赫然闯入眼帘,伤处抹有浅色膏剂,若未牵扯伤处,是不大疼的。
昨夜种种因此痕在脑际越发清晰,火光烛天并非梦境所致。
祝好处身房中,环视周围陈设,恍然想起在她濒死之际觑见的一抹身影。
他自光焰中走来,星火伴身,活似自炼狱而来的魔头修罗。
虽则只是一道模糊的人影,方连眼鼻也难瞧清,祝好却莫名肯定,此人正是宋携青。
若她猜得不错,此地应是松鹤居。
祝好随手理清睡得稍显松散的衣襟,她将存单收入袖囊,推门而出。
内屋虽与她的闺阁一致,推开门后的外景却是大有径庭。
此屋正对一汪小池,池深水浅,一眼即可澈底,沿池栽着几株凌波仙子,长势蔫蔫,未绽先萎。祝好拐入游廊,向着大宅主门而去,她一脚方踏入前院,不期然几道论言顺风送入她的耳中。
“嗳!你们说说,这人神如此大费周章,她家烧便烧了,何必劳心费神地变一屋与她闺房一样式的?既如此,变都变了,何不干脆将焚毁的宅院通统反本还原!”
“此事倒并非最相烦的!折腾得是,他竟命咱仨在提亲当日捧着琐物伫在宅外为其助阵,啧,两位姐姐,这小人神该不会当真痴恋上里头的那位凡人姑娘了罢?不若何苦事事躬亲至如此境地呢?”
祝好悄声藏在廊柱后头,前院三位女子正是宋携青提亲当日随行的女使,三人环圈站在百年榴树下遮阴,只见那日诵读礼单的女子将手中扫帚一丢,“两位好妹妹尽是新人,自是不了解此人,‘痴恋’?他怎配谈情爱?他不过是身有天罚,不得已而利之,只好妥协娶了凡女……”她做了个抹颈的手势,阴恻恻道:“不若,宋琅早将她杀了!”
“哦,还有。”濯水转身,逼盯祝好藏身之地,“既然醒了,烦你随我走一趟,他且候着呢。”
祝好迈出一步,指向自己,“我?”
“不然还有谁?”
……
祝好随濯水行去宅外,一辆崭新豪奢的车舆歇在侧街,她抬头见此宅的匾额不知何时已换成“宋宅”二字,祝好踩着矮杌上轿,濯水则是坐在外头驱车。
祝好稳坐轿中,她将车帷卷起一角,淮街熙来攘往,偶有稚童嬉语传声入耳,祝好透过幔子隐约可见濯水驱车的侧影,她问道:“上哪儿寻他?”
濯水尚不及答,祝好的身子倏然朝斜里歪去,车壁摇晃,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须臾后,车舆方才平复稳当。
外室传来濯水波澜不惊的腔调,“莫慌莫慌,驱车是我今个儿方学的,是以不大谙练,不过,应当不会出差池,至于上哪寻他?嘶,他临前说是唤什么‘漱玉楼’,绕过前边那处巷道应当就是了?”
该死!濯水暗骂。
若不是宋携青下令不许她三妖以术法行便,她怎会沦落到为一介凡人驱车?更甚命她作仆婢丫鬟为他的新婚小院洒扫!岂有此理,将她仨幻化成人就为给他干这些个烂事?
“你与宋……”祝好沉吟,“你与仙君可是熟识?”
“我说,你喊他名儿有何不可?我又不会密告与他,还有,我可与他这种恶人不熟,只将将初识一百余年而已。”濯水猛拽缰绳,待越过一处小摊,马车彻底停下,“到了。”
祝好闻言,猫腰出轿,正巧撞见濯水在一侧轻抚马驹,为利驱车,她将两袖卷至小臂处,祝好觑见她手腕内侧的几片金鳞道:“既然世间孕有神祇,是否亦栖精怪?譬如……说书大爷典故中得道化形的小妖。”
濯水的手微微一顿,她笑时目有狡黠,“哦?那你觉着……我像什么妖怪?”
“狐狸精。”祝好几乎脱口而出,她见濯水的神情有一瞬木讷,不禁“扑哧”一笑,祝好补充道:“并非贬辞,说你像狐狸精只因小娘子生得千矫万态,妙丽得很,话本里不皆是这般道来?狐妖者,天成国色。不过……若你真是妖精,当是鳞类小妖?水里游的那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