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戚方禹对此厌恶至极,但也无法狠下心就此脱身,面对赵嘉晏的几句话,他只笑不语,好话人人都会说,真正能做到知行合一的又有几个。
因此他稍稍诧异完便开口道:
“说到中州,殿下救万民于水深火热,此等功绩足以名垂青史,臣实感敬佩。”
赵嘉晏立刻低下头去,神情谦卑,“戚阁老实在是折煞我了,哪里说的上是什么功绩。在其位,尽其责罢了,我既姓赵,享有皇室尊荣,为百姓谋求生计本就是我分内之事,父皇既命我为钦差,我只是按律行事,不过是凑巧没有办砸,戚阁老莫要再说‘青史’之言,叫我惶恐。”
戚方禹笑了一下,往凉亭内走进了几分,负手而立。其实他今年不过半百之龄,两鬓却已霜白胜雪,然脊背挺直,目光如炬,看上去反倒叫人心生敬畏。
远处暖阁传来的乐声听不太清晰,恍惚间若天外来音。戚方禹沉默半晌,忽然道:“殿下觉得今日这宴会如何?”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戚方禹遥望宫墙流水,叹道:“殿下可知,为了那凤冠上的珍珠,今年东北等地有多少采珠人亡于冰寒的江流与凶恶的水兽腹中。”
“那戏台上唱戏的有几人乃中州人士,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却被强抓来唱这盛世和睦的假象欢曲。”
赵嘉晏眼睛动了动,“我听说今年北地严寒,九月就开始下雪了。”
“年关难过,只怕又是一场恶战。”戚方禹收回目光,“近日殿下是向圣上启奏要前往江南清算李氏吗?”
赵嘉晏点点头,“是,不过清算李氏是一回事,我更想做的,是重新丈量土地。江南鱼米之乡,富饶之地,只是大部分农田都被豪绅权贵占据,清田过后,税源扩大,或可扭转往年大靖入不敷出的局面。”
戚方禹攥紧被风吹起的衣袖,忍下喉间的瘙|痒,咽了咽口水道:“陛下同意了?”
“还没……”
“这样的活计,揽起来可没那么轻松。”
赵嘉晏自然明白,淡淡道:“民为本,行利民之事,实则为国夯基,是不轻松,但总得有人去做吧。”
“令郎之言,我一直记得,也不止我一个人会记得。”赵嘉晏面向戚方禹道:“如今它就刻在中州河道旁的石碑上,每一个从那里路过的人都能看到那句话,从此前赴后继,绝不止他一人。”
戚方禹顿时愣住,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喉咙里顿时奇痒难耐,刚张口就猛咳不止。
赵嘉晏脸色一变,慌乱地上前扶住他,“戚阁老,是不是这里风太大呛着了?您还好吗?我去给您请太医吧。”
“不、不用……”戚方禹按住他的手臂,眼睛被呛得有些红,干枯紧瘦的双手颤抖了一下,“殿下等等!”
他也不知道他此刻的选择到底正不正确,但面前这个青年刚刚说的那段提到了他惨死爱子的话,让戚方禹突然觉得,在他眼里毫无意义的身后名,未必不是后继者引以为鉴的指路明灯。
至少在这一瞬间,他愿意相信赵嘉晏利民之心不假。
“殿下此去江南……真的能为百姓谋来福祉吗?”
赵嘉晏沉下声,郑重道:“我不敢托大,但……万死不辞。”